民国二十七年，西北风裹着黄沙，像把钝刀子，一遍遍刮过古城墙头的残破砖石，赵家大宅的红绸被风扯得猎猎作响，却盖不住新房里死一般的沉寂，赵德昊穿着笔挺的军装，腰间佩枪的金属扣在烛光下泛着冷光，他端着合卺酒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，高明君站在梳妆台前，手里攥着块染血的纱布——那是来时路上从伤兵手里讨来的，血还没干透，像朵刺眼的红梅。
“赵师长，酒我可以喝，”她转过身，声音不大，却像根针，扎破了新房里的假意温存，“但不能敬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。”
赵德昊的眸子沉了沉，那双在战场上令敌军胆寒的眼睛，此刻比窗外的西风还凉，他没说话，仰头将酒饮尽，辛辣的液体烧着喉咙，却暖不了心口的寒意，这场由两家权势堆砌的婚姻，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：他是要踏着尸骨往上爬的军阀继承人，她是提着药箱在枪林弹里救人的“战地天使”，他们的世界，隔着一条血与命的银河。
战火再起时，这条银河险些被彻底撕裂，赵德昊的弟弟赵文渊在前线中了三颗子弹，送回诊所时已进气少出气多，老军医摇着头直叹“天意”，高明君却抱着药箱冲进了抢救室，三天三夜没合眼，手指缝里全是血污和药渍，最后硬是从阎王手里抢回条命，当赵德昊一身硝烟地守在病房外，透过玻璃窗看见她趴在床沿打盹，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——他第一次发现，这个总用冷眼对着他的女人，眼底竟有比战火更灼热的东西。
后来他才知道，那东西叫“仁义”，她不是不懂时局，只是把“救人”二字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，暗杀那夜，子弹擦着她的发梢飞过，是他下意识扑过去替她挡了一下，手臂被子弹擦出深可见骨的口子，血浸透了军装，他却只皱着眉说“躲远点”，可眼底那抹来不及藏住的慌乱，比任何情话都动人，再后来，他默许她救治敌方伤兵，她悄悄在他书房放了本《本草纲目》，扉页上用娟秀的小字写着“止痛良方”，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家族、信仰、时代鸿沟，就在这些不经意的靠近里，一点点被填平。
可乱世的爱情，终究是风里的烛火，一碰就碎，她为救城里的饥民，私自打开了赵家的粮仓，却被政敌抓住把柄，扣上“通敌叛国”的帽子，流言像西风一样刮遍全城，赵家老太爷拍着桌子骂她“祸水”，逼着赵德昊给个交代，那夜他在书房坐了一宿，手里攥着她送的平安扣，那是她第一次救他时，从旧衣襟上拆下来的扣子，被摩挲得温润发亮，第二天，他在全城广播里宣布“另娶他人”，声音平静得可怕，而远在异乡的高明君，听着广播里的“喜讯”，手里的药瓶“啪”地摔在地上，碎片混着眼泪扎进掌心，她却没喊疼——心早就被那场没有新娘的婚礼，扎得千疮百孔。
六十载光阴弹指而过，战火停了，山河复了旧貌，他们却像被命运拆散的两粒沙，被吹到天涯海角，直到垂暮之年，他在病床上认出她腕上的旧疤——那是早年救他时，被碎玻璃划的，像道小小的月牙，而她，在异乡的报纸上看见他的讣告，旁边配着年轻时的照片，眉眼依旧冷峻，却多了几分她熟悉的温柔，那句年少时被西风吹散的“白首之约”，原来早已刻进骨血，从未褪色。
西风又起，这一次，他们能否拨开六十年的迷雾，让被命运揉碎的誓言,重新拼凑成圆满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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